朱纯深翻译的《荷塘月色》赏析

2018-07-27 12:54:12      点击:

摘    要:原文风格的再现是翻译的重点也是难点, 当今翻译界在翻译中的风格再现问题方面仍然存在很多分歧。究竟风格是否可译, 可谓众说纷纭。本文通过对朱纯深先生翻译的《荷塘月色》进行赏析, 参考刘宓庆先生的风格符号体系的各个方面, 如音系标记、节奏标记、词语标记、句法标记、章法标记、修辞标记以及语域标记进行详细对比, 探讨如何在译文中再现原文的风格。

关键词:风格符号体系; 风格再现; 翻译;

一、引言

《荷塘月色》写于1927年7月的北京清华园, 是朱自清先生早期的作品。此时正值大革命失败, 白色恐怖笼罩着中国大地。作为一名爱国知识分子, 朱自清对这一黑暗现实感到异常悲愤。这篇文章托物言志, 借荷塘月色, 含蓄地抒发了作者不满现实, 渴望自由的复杂思想感情。就其独特的文笔来讲, 《荷塘月色》可谓是检验翻译风格再现的试金石, 换句话说, 此篇文章的翻译难点就在于是否能再现原文的风格, 这就是笔者选择这篇散文作为研究对象的原因之一。

风格的翻译一直以来被公认为是翻译的一大难题。“一篇好的译文要展现作者的意图” (Newmark, 2001a:192) , 因此文学的翻译不仅要看译文是否句法合理、用词准确, 还要看译文是否传达出了原作的意境, 是否准确传递了原文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和风格, 使读者在读译文的时候能像读原作时一样, 也就是是否实现了奈达所提倡的与原文的“功能对等”。

英国的翻译理论家亚历山大·泰特勒在《翻译的原则》中介绍了翻译的三条原则, 其中第二条要求译文的风格要与原文保持相同的特点。总体上来说“风格”是指“文学创作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综合性的特点, 它包含作家的思想感情 (或精神风貌) 和艺术特征” (冯庆华, 2002) 。“翻译上的风格论所研究的基本问题是在语言转换中如何保证译文对原文的适应性 (Adaptation) ” (刘宓庆, 1998) 。再加之受原作限制, 翻译过程中留给译者创造的空间是狭小的。散文通常具有“形散而神不散”的特点, 因此在散文翻译中, 是否能准确传递原作风格正是译者的功力和才情的最好的说明。

 

二、对朱纯深翻译的《荷塘月色》的赏析

本文以刘宓庆先生曾提出的风格符号体系的各个方面, 如音系标记、节奏标记、词语标记、句法标记、章法标记、修辞标记以及语域标记等作为理论框架, 依此对朱纯深的译着进行赏析, 分析译者是如何在翻译过程中保留原作风格的, 希望借此能对翻译实践中风格的传译有所启发。

1. 音系标记

中文讲究音韵美, 原文中朱自清先生运用了大量的叠词, 使行文极富音韵感, 节奏感, 营造出令人赏心悦目的意境。如“蓊蓊郁郁”、“田田”、“亭亭”、“脉脉”、、“薄薄”、“曲曲折折”、“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等;还有大量的迭声词, 如“袅娜”、“仿佛”、“渺茫”、“斑驳”等;还有许多双声叠韵词, 如“零星”、“宛然”、“均匀”等, 这些词的交错使用使原文具备了音乐美和意境美。由于英汉表达方式的差异, 这些修辞手法很少用于英语表达, 但译者也应尽量使用一些功能对等的表达方式来再现原文的音韵美。

比如:“荷塘四面, 长着许多树, 蓊蓊郁郁的。”其中“蓊蓊郁郁”被译为“in a lush, shady ambience of trees”。在汉语原文中, 叠音词是普通的语言现象。这些词读起来琅琅上口, 给人以回味无穷的审美享受。而在英语中则很少有叠词, 因此无法直接用单词或词组来表达这些丰富的内涵, 只能尽量用功能上对等的表达方式体现这样的音韵效果。朱译文用了“a lush, shady ambience”一语, 传递了原文朦胧迷离的韵味, 同时还借助/sh/音的重复———其音类似中文“嘘”音, 营造出了安静, 幽雅的环境, 同时也保留了原文淡淡的忧愁的意境。 (Leech, 2001:98)

再如原文中所出现的另外一些叠词:“曲曲折折”、“田田”、“亭亭”分别被译为“winding stretch of water”、“a silken field of leaves”、“dancing girls in all their grace”。朱纯深先生的译本在语义和音律上又很好地传递了这三组叠词所表达的意境。他把“曲曲折折”译成“winding stretch of water”, 通过借助英语中头韵的修辞方法传递出原文叠词所表达的意境。译文中辅音/w/的重复使用能使人联想到蜿蜒曲折的小路;译文中“田田”一词用“a silken field of leaves”代替, 清辅音/s/、/f/的运用营造出了一种仿佛触摸丝绸一般的亲切感。至于“亭亭”一词, 朱译本用一介词短语不仅准确地表达了原意也传递出了原文优雅的意境。

2. 节奏标记

除了叠词的使用能给文章带来节奏感之外, 句子结构的合理安排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原文中共有47句话, 这47句话由143个短句组成, 其中最长的短句有14个汉字, 最短的只有3个字。由以上数据不难看出作者充分利用了短句和句与句间停顿的表达方式来放慢原文的节奏, 营造出一种安详却又阴郁的氛围。例如:“层层的叶子中间, 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 有袅娜地开着的, 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 又如碧天里的星星, 又如刚出浴的美人。”被译为“Here and there, layers of leaves are dotted with white lotus blossoms, some in demure bloom, others in shy bud, like scattering pearls, or twinkling stars, or beauties just out of the bath.”

不难看出, 原文句子结构舒缓而优美, 长短句相间的句式减缓了行文速度, 营造出了一种安静而又稍显阴郁的意境。但笔者发现除了朱纯深先生的译本外, 很多译本都把原文的部分短句译成了一个长句, 表面上看似符合英语句式特点, 但在结构和节奏上都太过紧凑, 失去的原文舒缓静谧的韵味。唯有朱译本尽量保留了原文的结构。首先用了一个“some…others…”句型, 其后两个介词短语的运用也向我们展现了一幅静态的美景, 也使译文的节奏放缓。接着使用平行结构“scattering pearls or twinkling stars”, 句式工整, 形象生动, 不仅展现了荷花不同的风姿, 也使行文结构平衡, 还原了原文静谧深远的意境, 完美地诠释了散文“形散而神不散”宗旨。

3. 词语标记

原文虽用词简单却富有动态美, 在词语的选择上别具一格。如:“出水”, “传过”, “泻”, “浮”等, 这些词语准确简练, 也使原文平添了许多生动性, 将月下的荷塘描绘得栩栩如生。朱译本在选词上也试图体现原作的丰姿。“田田的叶子”、“亭亭的舞女的裙”、“脉脉的流水”以及“薄薄的轻雾”等形象的描绘很容易让原文读者感受到一幅生机勃勃的画面。因此, 为了再现原文的画面感, 译文也运用多样化的表达方式来产生不同的效果。

例如朱自清先生在描写月光时, 说月光“泻”在叶子和花上;叶子和花又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首先, 原文用“泻”来描写月光, 但同时又用“静静地”修饰, 所以从整体上来看作者所描绘的仍是一幅轻柔, 静谧的图画。然而有很多版本的译文将“泻”字译成“cascade”, 根据字典解释, “cascade”意为“如大瀑布般落下”, 让人联想到的是浩大的水势, 打破的原文的意境。朱将其译成了“shed”, 取其“pour out”之意, 既赋予月光以生动的形象又忠实地表达出原文“月光静静泻下”的意境。其次, 对于“洗”字的翻译, 有人将其译成“wash”, 从字面上来看似乎它也更接近原文。但仔细分析后我们会发现“wash”一词含有一种被动的含义, 也就是说不论是否情愿, 这些叶子和花不得不被冲洗。而朱将其译为“bathe”, 不仅表现出一种主动的意愿更能表达出一种享受与愉悦之情, 更符合原文。

再如这句“酣眠固不可少, 小睡也别有风味的。”译者将“酣眠”译成“a profound sleep”, “酣眠”字面上的意思为“睡个好觉”, “profound”一词不仅体现出了一种进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 同时也再现了睡得“酣畅淋漓”的满足感。此外“风味”一词在很多版本中都被译为“charm”, 这个词语在牛津高阶词典中被译为“power of pleasing, fascinating or attracting people” (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English-Chinese Dictionary, 1997:227) , 似乎破坏了原文温婉朦胧的意境, 没有表达出“风味”一词所蕴含的独特的吸引力, 而朱译本用“savor”一词恰好含蓄地表达出了这一意味。

4. 句法标记

原文中长短句交错使用, 同时作者也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连接词和抽象词, 使文章看起来简洁明了。在译成英文时, 朱纯深先生的译作也试图通过长短句的交替使用力求保持原文的风格。如这句话“我爱热闹, 也爱冷静;爱群居, 也爱独处。”此句对仗工整, 结构对称, 是典型的平行结构, 此句流露出了原文作者对自由的渴望、对宁静生活的向往。朱纯深先生这里采用了意译的方法。如“热闹”、“冷静”在原文中是名词, 译者将其译为形容词“serene”和“peaceful”;而“群居”、“独处”在原文中是动词, 译文却将其译成了两个介词短语“in solitude”和“in company”, 通过词性的转换完美地阐释了热闹与冷静、群居与独处的内涵。不仅如此, 两个连接词“as much as”的运用不仅保留了原文的平行结构, 而且又巧妙地衔接了前后文的内容, 抒发了原文作者追求安宁、渴望幸福的强烈愿望。

再如原文中有这样的一句话“微风过处, 送来缕缕清香, 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由于英汉两种语言属于不同的语系, 再加上东西方思维模式、表达习惯上有诸多差异, 通常情况下汉语注重意合多用主动, 而英语注重形合, 多用被动。此句中如果把“微风过处”按照以上原则译为被动语态“the breeze was carried passed”就似乎暗示了有听众的存在, 似乎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朱纯深先生的译文这里就巧妙地运用了主动语态, 将其译为“A breeze stirs, sending over breaths of fragrance, like faint singing drifting from a distant building.”借此把微风拟人化, 化身芳香的使者, 随后比喻手法的运用又自然而然地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到了“渺茫的歌声”上面。除此之外, 译文中“drift”一词传达出了轻盈温婉的意味。

5. 章法标记

原文结构严谨, 浑然一体。文章首尾呼应, 从作者离开家时妻子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写起, 全篇紧扣“荷塘”和“月色”, 一层层地, 错落有致地写起来。由近而远, 先看到了田田的叶子, 脉脉的流水, 月光, 薄雾和淡淡的云。远处是围在荷塘四周的树, 隐隐约约的远山, 还有蝉声和蛙声。文章结尾的安排也十分巧妙———“猛一抬头, 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 什么声息也没有, 妻已熟睡好久了。”文章的开头是悄悄地带上门出去, 结尾是轻轻地推门而入, 前后呼应, 严密而不露破绽。朱的译文严格遵循原文的时空顺序, 牢牢把握住原文忧郁失落的感情基调, 恰当地展现了原文的风格。 (屈毓秀, 1981:162)

正如前文中提到的全文的感情基调是“淡淡的忧伤”, 通过美景衬哀情。如:“但热闹是他们的, 我什么也没有 (吴周文, 1981:3) ”译文中也同样被这种忧郁的情绪所笼罩, 在这里就不一一加以赘述。

6. 修辞标记

原文中采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如明喻, 暗喻, 拟人, 对偶, 通感等等, 其中比喻, 拟人和通感的使用极为巧妙。如以“高楼上渺茫的歌声”比喻微风送来的“缕缕清香”, 以小提琴上“奏着的名曲”来比喻荷塘上的“光与影”, 通过音乐的美来比喻香的风和月光月影, 都是前无古人的。 (马焯荣, 1981:113)

原文中作者写道:“月光如流水一般, 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原作者使用了明喻的修辞手法, 而译者则用暗喻的手法“sheds her liquid light”间接地把月光比喻成流水, 表意更加自然。Turner在其《文体学》一书中指出“使用隐喻的表达方式时, 各成分之间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浑然一体, 而明喻只是按照正常的句法结构把句子简单相加。” (Turner, 1973:131) 同时Leech也曾提到“用暗喻的方式表达那些不能被充分概括的事物能使得语言的表达新颖独特。”在这里朱译文暗喻的使用不仅描绘了一幅美景, 同时也给读者对于“流水般的月光”留有充分的想象空间。 (Leech, 2001:156) 从这方面来讲, 似乎译文的修辞比原文使用的更加巧妙。

此外, 原作者同样用比喻的修辞方法来描写这句“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 没精打采的, 是渴睡人的眼。”在这里将“路灯光”比喻成“渴睡人的眼”, 形象地写出了灯光明暗不均的特点。通常情况下译文都会采用和原文的修辞方法, 但在这里译者巧妙地用移就的修辞方式代替了原文的隐喻, “sleepy”本来是人类所具有的特性, 这里却用来来修饰“eyes”。不仅展现出英语修辞的新颖性, 从而避免了反复使用明喻暗喻单一枯燥。

如果仔细品味朱纯深的译文, 我们可以发现他还运用了大量的头韵和尾韵的修辞手法, 如“here and there”, “tiny thrill”, “leaves and lilies”, “liquid light”, “sketchy silhouette”。

7. 语域标记

原文简洁自然, 是朱自清典型的写作手法, 通篇很少用华丽的夸大的辞藻, 译文在这里也很好地再现了原文的这一风格特点, 这里就不再赘述, 仅以一句话为例, 如:“但热闹是它们的, 我什么也没有。”“热闹”一词并没有像其他译文一样采用什么过于华丽的辞藻, 仅用“liveliness”一词简单带过。

三、结语

本文主要采用刘宓庆先生所提出的风格符号体系作为框架, 从风格再现的角度对朱纯深《荷塘月色》的译文进行了详细分析。由于文化背景、语言体系等的差异, 在英汉翻译的过程中很难再现原文的风格。但在朱纯深先生的译作中, 他字斟句酌, 运用了各种翻译技巧、句子结构及修辞手法, 从音系标记、节奏标记、词语标记、句法标记、章法标记、修辞标记以及语域标记等各个方面都尽量再现原文声音上的韵律美和文体上的意境美, 甚至某些地方译文比原文更为传情达意。译文在结构上努力保留短句和平行结构的使用, 比喻、拟人、通感等修辞手法的巧妙使用也给译文增色不少。可以说不仅实现了于原文内容对等, 风格上也做到了“神似”。正如刘重德所说, 译者首先要通过原文的词、句、段来感知原文的意境, 然后才能逐句逐段地翻译, 再现原文的风格。李智认为, 朱纯深先生的译文再现了原文的美感, 同时也表达出了原文的神韵, 这正是散文翻译中最为重要的。 (李智, 1998)

参考文献:

[1]Leech, G. N. 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 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
[2] Nida, Eugene A., and Charles R. Taber.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3]Turner, G. W. Stylistics[M]. Middlesex:Penguin Books, 1973.
[4]冯庆华.文体翻译论[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2.
[5]刘宓庆.文体与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1998.
[6] 马焯荣.论朱自清的散文[A].朱金顺.朱自清研究资料[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1:99-128.
[7]李智.情融意境神形逼现———析朱纯深先生译文《荷塘月色》[J].中国翻译, 1998, (4) .
[8]刘重德.试论翻译的原则[A].罗新璋.翻译论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4.
[9]屈毓秀.试论朱自清和他的创作[A].朱金顺.朱自清研究资料.[C].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1:151-165.
[10]朱纯深.从文体学和话语分析看《荷塘月色》的美学意义[A].翻译探微———语言.文本.诗学[C].香港:译林出版社, 2008.